康熙来了育儿古代的这本奇书竟然能管得住皇
文/宋伟哲
中华传统法律文化博大精深,诞生了多种法律形式,如律、令、科、比、格、式、诏等。除了这些由国家制定和实施的硬法之外,中国古代还存在大量的家规族约、行业条规等软法。硬法施行于天下所有臣民,故有“王子犯法与民同罪”之谚,而软法则一般仅对特定的群体有效。无论硬法与软法,似乎只有皇帝不受任何法律约束,这也符合一般人对专制王朝的认知。可是有一种特殊的法律,就算皇帝也必须谨慎遵循,这就是皇家祖训。依法理而言,皇家祖训是家规族约的一种,当属软法无疑。可是它所规制的对象主要为皇帝,内容大多关乎国家大政方针,有着超越皇权的实施保障,效力远高于一般的硬法,可谓软硬兼具之法。在众多皇家规训中,康熙皇帝的《庭训格言》别具一格。
奇书由来自从汉武帝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之后,儒家思想成为中华文明的正统思想,绵延两千多年。儒家所提倡的“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之道,也被历代王朝所尊崇。传统中国是一个宗法社会,家是沟通个人与国家之间的桥梁,是维持社会稳定发展的纽带,是“修、治、平”能否实现的关键所在。因此,古人非常重视治家,皇家尤为甚焉。
古代的许多皇帝,特别是开国之君,往往会留下许多“祖训”“祖宗家法”,用来训导后世子孙和臣民。比如宋太祖赵匡胤的“太祖誓碑”,明太祖朱元璋的《皇明祖训》,就是如此。不过站在今人的视角审视历史上的皇家祖训,其内容大多与政治相关,距离普通民众的生活太过遥远。再加之许多皇家规训言辞深奥,庄严肃穆,与国家法律无异,反不如民间规训那样通俗亲切,很难吸引现代人的目光。
清军入关后,模仿中原王朝建立起了一系列典章制度,其中就包括了为本朝已故皇帝编纂实录的制度。在编纂实录的同时,清廷还会为已故的皇帝编纂一部《圣训》,大致就是模仿《贞观政要》等政要体史书,分门别类地记载已故帝王的言行事迹,作为家训来教导后继之君。根据清朝定制,皇帝每天都要学习前朝《实录》《圣训》,从中汲取营养,用来修身治国。
雍正皇帝即位之后,对其父康熙帝尊崇备至。到了晚年,更加敬佩和追思。此时,清廷编纂康熙朝《实录》《圣训》的工作已近完工。六十一年的历史,可谓鸿篇巨制,巨细靡遗。用雍正自己的话讲,“矞矞皇皇,盛矣大矣”。面对这些成果,雍正帝仍感遗憾。他动情地说:“朕曩者偕诸昆弟,侍奉宫廷,亲承色笑。每当视膳问安之暇,天颜怡悦,倍切恩勤,提命谆详,巨细悉举。其大者如对越天祖之精诚,侍养两宫之纯孝,主敬存诚之奥义,任人敷政之宏猷,慎刑重谷之深仁,行师治河之上略,图书经史礼乐文章之渊博,天象地舆历律步算之精深,以及治内治外、养性养身、射御方药、诸家百氏之论说,莫不随时示训。遇事立言,字字切于身心,语语垂为模范……朕四十年来,袛聆默识,夙夜凛遵,仰荷缵承,益图继述。追思畴昔天伦之乐,缅怀叮咛告诫之言,即历历在心,尚洋洋其盈耳。”由此可见,康熙帝在日常生活中十分注意对孩子们的教导。这时的他,不再是威严高贵的皇帝,仿佛一位寻常人家的父亲。口中的话,皆是望子平安、成才的肺腑之言。
想到这里,雍正帝召集诚亲王允祉等兄弟们,共同回忆当年父皇的教导,把这些话记录下来,最终会萃成编,名曰《庭训格言》。这里的“庭训”,借用了《论语·季氏》篇中孔子庭中训导儿子孔鲤的典故。众所周知,《论语》也是孔子弟子及再传弟子们追述先贤言行之作,从这个角度讲,《庭训格言》之成书与《论语》有异曲同工之妙。康熙帝与孩子们几十年来的谈话何止千万,多年之后,孩子们已不能回忆完全。这部书只是记载了二百四十六则康熙帝语录,雍正帝感到十分惭愧,自责道:“以今所记,揆昔所闻,仅存什一于千百,阙略甚多,实深愧悚。”尽管如此,雍正帝仍然给予此书极高的评价,“然而是编也,文辞精要,意旨深长,苟能引申而扩充之,则片言能含众义,只字可括千言。虽卷帙简约,而格致诚正,修齐治平之道,罔弗兼该。”
肺腑之言与皇帝实录只是藏之秘府,仅供皇帝阅览不同,《庭训格言》是向天下公开出版。从此神秘莫测的宫廷生活,寻常百姓也能管窥一二,了解皇家的教子育儿之道。乾隆年间编纂《四库全书》,将此书全文收录,并在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指出,“皆《实录》《圣训》所未及载者。”也就是说,这部书还有独特的史料价值。《庭训格言》语言朴实,情真意切,是一部“小生活大道理”之作,即使是目不识丁的普通百姓,也能听懂其中的道理。故而问世之后,受到了广泛好评。治家有方的晚清名臣曾国藩,就极为看重《庭训格言》的价值。他教育儿子们,“书不在多,但以圣祖之《庭训格言》为教,句句皆吾肺腑所欲言。”
《庭训格言》虽然内容丰富,但毕竟仍是一部家训,因此修身齐家之道占据了书中的很大篇幅。康熙帝极好读书,经常为孩子们传授自己的读书之道。他曾对孩子们说:“朕八岁登极,即知黾勉学问……及至十七八,更笃于学,逐日未理事前,五更即起诵读;日暮理事稍暇,复讲论琢磨。竟至过劳,痰中带血,亦未少辍”,以此来勉励皇子们勤勉学习。在康熙帝的身体力行之下,勤奋读书成为清朝皇家的一道森严家法。乾隆朝大学者赵翼在军机处值班时,就曾亲眼目睹这一景象,他感慨道,“本朝家法之严,即皇子读书一事,已迥绝千古。余内值时,届早班之期,率以五鼓入,时部院百官未有至者,惟内府苏拉数人往来。黑暗中残睡未醒,时复倚柱假寐,然已隐隐望见有白纱灯一点入隆宗门,则皇子进书房也。吾辈穷措大,专恃读书为衣食者尚不能早起,而天家全玉之体,乃日日如是。”
康熙帝热爱西学,当时西方先进的数理化等自然科学知识,他都有所涉猎,并且成绩斐然。周围的人都佩服康熙帝的成就,可他却向孩子们道出了其中辛酸,“尔等惟知朕算术之精,却不知我学算之故。朕幼时,钦天监汉官与西洋人不睦,互相参劾,几至大辟。杨光先、汤若望于午门外九卿前当面睹测日影,奈九卿中无一知其法者。朕思己不能知,焉能断人之是非,因自愤而学焉。今凡入算之法,累辑成书,条分缕析,后之学此者视此甚易,谁知朕当日苦心研究之难也。”凡热爱读书之人,大多会面临理论与实践这道千古难题。对此,康熙帝也向孩子们表达了自己的意见,“道理之载于典籍者,一定而有限,而天下事千变万化,其端无穷。故世之苦读书者,往往遇事有执泥处,而经历世故多者,又每逐事圆融而无定见。此皆一偏之见。朕则谓当读书时,须要体认世务;而应事时,又当据书理而审其事。宜如此,方免二者之弊。”
孝治天下是历代王朝的立国之本,康熙皇帝对孝道的理解也十分英明。他对孩子们说道:“凡人尽孝道,欲得父母之欢心者,不在衣食之奉养也。惟持善心,行合道理,以慰父母而得其欢心,其可谓真孝者矣。”当然,父慈方能子孝。从《庭训格言》中,经常能看出作为父亲的康熙帝对子女的关爱之情,倾尽所有地向孩子们传授自己的生存之道,祈盼他们平安健康。比如他曾告诫子女,“大雨雷霆之际,决毋立于大树下。”“出外行走,驻营之处最为紧要,若夏秋间雨水可虑,必觅高原,凡近河湾及洼下之地断不可住。冬春则火荒可虑,但觅草稀背风处,若不得已而遇草深之处,必于营外周围将草刈除,然后可住。”“我等时居塞外,常饮河水。然平时不妨,但夏日山水初发,深当戒慎。此时饮之,易生疾病。必得大雨一二次后,山中诸物尽被涤荡,然后洁清可饮。”
当然作为一国之君,康熙帝少不了向孩子们传授治国安邦之道。比如在立法与执法的问题上,康熙帝告诫孩子们要以身垂范,法律方能落到实处。他曾以自己戒烟举例道,“如朕为人上者,欲法令之行,惟身先之,而人自从。即如吃烟一节,虽不甚关系,然火烛之起多由此,故朕时时禁止。然朕非不会吃烟,幼时在养母家,颇善于吃烟。今禁人而己用之,将何以服之?因而永不用也。”古人常讲“为君难”,康熙帝对此亦感慨万千,有时候也会向孩子们诉苦。今天的人们恐怕很难想象,处理过无数棘手军国大政的康熙帝,最令他痛苦的政务竟然是处理司法案件,特别是审理死刑案件。他说,“世间事甚不如意者,莫过于决断秋审一事。夫杀人之人,理应偿命,但为人君者,于杀人之事,必以哀矜之心处之。故朕每理秋审之事,无一不竭尽心力而详审之也。”当然,对于一般司法案件,康熙帝也是一丝不苟,甚至卷宗中的文字、翻译错误,都要一一亲自改正,《庭训格言》中对此有详尽叙述。法律与道德是法学研究与实践中永恒的课题,缺少道德滋润的法治不可能取得成功。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法律文化结晶的《庭训格言》,对于今天的软法之治仍有很高的镜鉴价值。案头放置一本,常读常新,回味无穷。